【视频】| 诗歌写作教程04 进入形式的漩涡-AoAcade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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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形式的漩涡
——诗歌写作教程之四
讲座：王敖
01
爱就是那个少年站在燃烧的甲板上
试图朗诵，“那个少年
站在燃烧的甲板上。”
——伊丽莎白·毕晓普《卡萨比安卡》
20多年前，我偶然读到了毕晓普的《卡萨比安卡》这首诗。那时候并不了解诗的背景，也不知道作者到底想说什么，但它的前三行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现在回忆起来，仍然能感到它们有一种向内旋转起来的力量空姐小花，而后面的诗句都在记忆中模糊了，变成了燃烧的哔剥作响的碎片。在这三行诗里，有一种很特别的精神状态，既炽烈又轻飘，既诙谐又有一种超脱的距离感，有回环有复沓，像一个带着莫比乌斯圈的花饰突然被放大了。
对我来说，这就像是一个关于诗歌形式的寓言：
诗就是那个少年站在旋转的形式里
试图朗诵，“那个少年
站在旋转的形式里。”
02
我们常说的形式到底是什么呢？或者，更具体一点，形式对我们写诗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广义的形式含义非常丰富，应用范围极广曲圣卿，在哲学层面，在艺术领域，在具体的社会组织中，在人的意识和经验里都可谓无处不在，因此很难给出唯一定义。很多哲人和艺术家都有自己的形式观，对有些人来说它是一种原理性的观念；对另一些人来说它却是实在的、物质的形态。它的对立面有时候是无序的混沌状态，有时候则是所谓的“内容”。有人觉得它就是艺术的本质，人类在漫长的历史演化中不断地探索它，在不同的媒介中体会、把握和表现各种线条、形态、节奏、对比、互动、铺垫、协调与变化。有人则认为它不过是套路、皮毛和压抑性的力量，经常变成腐朽文化或政治权力的同谋。有的诗人追求的是完美、有机、自足的形式鲍鲸鲸。有的诗人认为那不过是脱离现实的幻觉。怎么看待形式，很大程度上决定你是什么样的诗人。
03
在一般的课堂讨论里，诗歌形式常被分成两大类：传统形式和开放形式。
前者就是我们常说的各种诗体，比如“绝句”、“十四行诗”、“俳句”、 六节诗 （sestina）。
它们是长期的文化演进的结果，有些诗体最初来自民间，逐渐进入上流社会和宫廷，再经过翻译进入其他国家的文化；有些诗体跟传统教育建立了深刻的关联，成为某些时代知识群体共享的表达方式。一般说来，传统形式既根植于历史深处，又表现出超越具体时空的特点。它们经过历代大师之手，饱含文化价值和记忆。所以布罗茨基会说，“诗歌的格律比帝国更持久。” 换句话说，古今将相今何在，不废江河万古流。
所谓的开放形式，也被称为自由体。“开放”和“自由”这两个词都含有解放的意义，表示这种诗要从传统形式中走出来，去开辟新的领域。从惠特曼到华莱士·史蒂文斯，从郭沫若到海子，大批的现代诗人写的都是自由体。
一首诗不依格律，不押韵还能算诗吗？这种质疑从来都没有消停过，反对自由体的诗人和读者都大有人在。美国诗人弗罗斯特说过，写自由诗好比打网球的时候没有网。另一方面，用传统的格律写诗常被比作带着锁链跳舞，要经过很多训练才能精通。客观上，这会让写作者更有意锤炼，所以奥登会说，要感谢那些创造并完善了传统诗体的先辈们，让我们不会诉诸轻率随意的表达。
即便如此，写自由体仍然有很多好处。自由体并不是不顾形式，而是不受限于某种传统诗体，诗人可以在自由诗中综合一些传统的形式要素。不拘泥于固有形式，相对更容易容纳新鲜有活力的当代口语老香斋，以及流行文化中的新颖表达。此外，自由体的开放性也鼓励诗人进行更多形式的实验，加速诗歌跟现代艺术和各种新媒介的融合。
04
无论我们要遵从还是打破传统的诗歌形式，一个基本前提是要了解它们的来龙去脉：一些重要的诗体最初是用来干什么的，后来如何发展成流行的诗歌形式，在现代有什么传承和变化。这里举两个例子，它们在当代文化里仍然很有生命力。
· 维拉内拉体（villanelle）：
最初是乡村劳动时的歌谣（villa- 这个词根有乡村或村舍的意思），它的回环往复的形式跟劳动者动作的协调有关。该诗体在当代一个很著名的例子是迪兰·托马斯的《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点击前往），在诺兰的电影《星际穿越》里，正是这首诗的特殊韵律带着主人公进入了茫茫的黑暗宇宙。
· 加扎尔（Ghazal）：
加扎尔这个词的本义是纺线时搓捻缠绕的动作。这种诗体使用韵律感很强的对句，常用来表达悲欢离合的情绪，同时又带有浓厚的宗教感。比如：
一滴水的快乐就是去河里死
痛无可忍的时候，痛也是药
从古代阿拉伯诗歌到南亚诗歌，这种诗体都跟现场表演结合在一起。很多乌尔都语诗人现在仍在用这种诗体吟唱，在一些印度宝莱坞电影里也常见他们的作品。（点击前往《起来，因沙》：被诅咒的歌？）
一些发展了很多世纪的诗体，看上去都有一套很武断的“规定”。为什么某行需要反复，为什么某个位置必须押韵，似乎并没道理可讲。实际上，这些套路都源于人类身心的运动与应和。它们在一定的社会文化空间里发展起来，逐渐固定，并顽强地延续到今天。
有表现力的诗歌形式，无论是传统的还是你自创的，必须能够接通人的感官，调动起诗人和读者，表演者和观众可以共享的身心体验。简单地说，我们的身体是诗歌形式发挥作用的媒介。
05
对一个现代诗的写作者来说，遵从或者打破既有形式都是一种个人选择。没人强迫你押韵，也没人不让你专门写十四行诗，你想怎么写都可以。比这种选择更重要的，是怎么发展自己的形式感，乃至形式上的想象力。
如果我们过于纠结于传统诗体和自由体的区别和优劣，就会忽视诗歌中一些更细微或更宏大的层面。具体到每一个词，它的形态，声音和质感，都是一种形式的集合；也就是说，每个词的形式都会产生一束感官上的反应。很多具体的写作技法是古今共享的，我们不写律诗而是写现代诗，乔丽娅 仍然可以运用对仗的结构。在跨越文化的层面上，不同的诗体也可以进行融合。比如，艾伦·金斯堡就曾经尝试把布鲁斯和俳句结合成一种新的适合他朗诵的诗体。
如果写作者能够让自己的形式感越来越敏锐西游证道，那么形式就不再是舞蹈者身上的枷锁，而是打开诗歌秘密花园的钥匙。
词语的组合方式，句法，分行分节的处理，是否使用/如何使用标点，如何用短句和长句交替出现来改变读者呼吸的节奏，怎样借用音乐中赋格或者四重奏的形式杨拯民，如何在确定的主题句的反复中加入即兴的成分，如何跟视频多媒体结合，这些都会成为激发诗歌想象力的利器。
说到底，形式是我们写诗时想象力运动的方式。它是激情的河床，意象的星空图，一个了不起的诗人总是有能力把手中的形式变成形式的漩涡。
下面的练习不是诗歌形式的指南，而是一些思维的热身运动，重在提示。
读者可以举一反三，也可弃筏登岸，予以灵活对待。
1.分行/不分行
下午，无事可做。去小区旁边的杂货店逛了一圈，这几天空气还是不太好。回来看新闻，朝鲜爆了氢弹，世界越来越不太平了，没想到在有生之年也许能赶上核战争。后来我就去院子里种菜了，一个小时过去了，阳光不错，心情好起来了。这种时候我也能有一些思考，并不完全是白白打发时间。相反我觉得它对我来说很珍贵。我喜欢那些南瓜，豆子，生菜……
这段话很可能很真实，很贴近某些人的生存状态，涉及的某些话题也并非不重要，然而它很快就会耗尽你阅读的耐心。它可以当诗歌的原始材料，但它还不是诗。我们来看另一个例子：
富有
只要
那么少的
一点儿
就能让我快乐：
种黄瓜
南瓜
番茄的
一小时
是
注满
黄金的
一小时。
我们
都失去了
好多
我们原以为
储藏得
很安全的东西：
拿走它们的
是一条怪龙
名曰股市
名曰华尔街
又叫经济
又叫全球性的
绝望
和错误选择。
尽管如此，
也要这样
做到富有：
足够的
种子
来种黄瓜
和南瓜
生菜
和豆子；
我脸颊上
暖和的
阳光
会怀念
对失去的
东西的
焦虑——
它
冰凉的
爪子——
几乎
完全是在怀念。
爱丽斯·沃克尔（Alice Walker）
这首诗讲的东西其实跟刚才的那段话很像。区别在于，它把要说的话放慢速度，分成一个个小短句。读这首诗，每个小语言片段的质感都被突出放大了，让我们对诗人心理时间的流逝有了更直接的体会。
有的读者觉得，很多现代诗不过就是废话分行。然而，分行并不简单，它可以控制读者阅读速度，可以在视觉上、听觉上、心理上产生特殊的效果。很多伟大诗人在分行的时候都有自己鲜明的特色智在瑞。比如，华莱士·史蒂文斯的这首名作《雪人》。全诗都是自由体，就是一个完整的句子在回转中变成一首诗：
雪人
人必须以冬日的心智
去细看霜华
和积雪的松枝；
而且要冰冷了很久
才能凝视冰茬蓬松的刺柏，
和一月阳光遥远的闪耀中
粗放的云杉；而不去想
风声中的，疏叶声中的，
任何悲痛，发出了
这声音的土地
充满了同一场吹息在
同一片空旷之地的
为听者而吹的风，他在雪中谛听，
而且，全无自己，无视不在那里的
一切，并凝视在那里的空无。
华莱士·史蒂文斯 （Wallace Stevens）
不同的分行方式，会让诗的意义产生很大的差别。我们来看下面的例子，都来自前面的那段话：
A：今天下午，无事可做
B：今天下午，无事
可做
第二种分行方式制造了歧义，第一行可以是“今天下午，无事（发生）”的意思，读下一行才确认原来是“无事可做”，因此产生了一种戏剧化的效果。
A：阳光不错完颜宗望，心情好起来了
B：阳光
不错恋臀者，心情
好起来了
在第二个例子里，不错既可以修饰“阳光”，也可以是一个肯定，接下面的心情好转。分行的效果是，让“不错”发挥了更多作用，前后都能用。
分行不但是一种技巧，也是诗人的一种权利。它让我们更自由地决定在哪里转折，在哪里停顿，在哪里制造歧义，在哪里制造特殊的视觉效果。
A：没想到在有生之年也许能赶上核战争
B：没想到在有生之年
也许能赶上核战争
C：没想到在有生之年也许能赶上
核战争
D： 没想到
在有生之年也许能赶上
核战争
E: 没想到在有生之年
也许能赶上
核
战
争
F： 没想到在有生之年也许能赶上
核 战
争
G：
没
想到
在
有生
之
年
也许能赶上核战争
当然，你也可以不分行。下面这首诗完全可以按照排比句一组组地分行，但作者拒绝分行，让它们层涌而出：
对一些人来说，活着
对一些人来说，活着就是赤脚踩在玻璃上；对另一些人，活着是面对面地看太阳。海滩靠着每一个死掉的孩子来计算时辰和日期。一朵花开了，一座塔塌了。一切都一样。我伸出手，没有下雨。我踩上玻璃；没有太阳。我朝着月亮望去；没有海滩。不过如此。你的命运就是看着一座座塔耸起，一朵朵花开放，一个个孩子死去；除此之外，好像不成副的纸牌兽人之流氓攻。
路易斯·塞尔努达 （Luis Cernuda）
范晔 译
你也可以只分段，不分行：
船长的望远镜
在那不勒斯，我从街头小贩手里买下它异世帝尊 。据说它曾属于玛丽亚号的船长，该船在一个艳阳天里，在某个神秘的情况下刚好在黄金海岸附近沉没。
一个古怪的仪器。无论怎样安装，我只看到两带蓝色——深暗的宝石蓝，天蓝色。
兹比格涅夫·赫伯特（Zbigniew Herbert）
练习1
找出你以前写的一段话，给它分行。
练习2
找一首你读过的诗，取消分行，或者重新给它分行。
2.对句/应答/两行诗
当你写下一行诗，会有一个精灵出现在你的身边，极力怂恿你写出下一行。
这个精灵有很多名字，它叫并列、对仗、排比、发展、转折、对抗、补充、问答。简单说，它的作用是让两行诗句成为对句。一个对句本身就可以是一首诗，比如有很多古希腊和古罗马的箴言或墓志铭就是一个对句。
比如——
· 例 1
地狱天堂，哪里是我灵魂的归宿？
答案，高飞的海鸥划出圆环的孤独之路。
· 例 2
与你作战是酒，
而我饥渴难忍。
· 例 3
我生前常这样唱，如今坟墓里我也这样咆哮：
喝酒吧！因为很快你也会披上这灰尘的大袍。
对句也是很多诗里常见的形式单元。普通律诗的中间两联就是对句，长篇排律的中间所有联都是对句赤舌哪里多 ，英雄双行体用的都是对句，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结尾两句也是对句。在自由体里，对句可以不押韵，每句长度不拘，仍然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对句的两个基本作用：1.在两句间制造张力，2.在诗中建立起自己的形式单元。
对句，时而拥抱
时而推开的舞伴
或者，我们也可以说——
对句铺出的铁轨
带我们原地上升
下面，我们来看一些现代诗人写的对句，找找写对句的感觉：
· 例4
一切都象钻石
开始是碳，后来是光
——何塞·马蒂
· 例5
一首歌没有声音，这是我受的苦
一颗微尘没有名字，可以描绘我的存在
——法伊兹（Faiz Ahmad Faiz）
· 例6
有人走了，前去搭乘气球
或在一个气泡里研究气泡
——史蒂文斯
· 例7
爱神，那城市的建造者，感到悲痛
放荡不羁的阿佛洛狄忒，也在哭泣
——奥登
· 例8
茫茫的天际是测量我荣耀的尺度
东方的图书馆们为我的诗篇争论
——博尔赫斯
· 例9
我手里有什么？
我希望它变成给你的贝壳。
——阿尔贝蒂（Rafael Alberti）
· 例10
空无，是我的新娘！
是谁在吹口哨？谁在听？
——萨拉蒙（Tomaz Salamun）
练习 1
写一个对句，要求是第一句来自上面的例子（比如，有人走了墨家机关术，前去搭乘气球） ，你来补上第二句。
练习 2
从诗经楚辞，民间戏曲表演，到现代派的诗歌作品，大批写作者都用过问答的形式。例9和例10都是问答，但顺序不同。问答的形式可以加强跟观众的互动，也可以推进诗歌的进展。写一个问答式的对句。
练习 3
继续扩展、推进你写的对句，写出4行，6行…… 12行的诗。
3.重复/回环
写散文和小说的时候，我们一般会避免重复，写诗的时候则不然。正如巴西诗人曼努埃尔·德·巴罗斯 （Manoel de Barros）所说：
重复，重复——直到出现不同。
重复是风格的禀赋。
重复产生回响和韵律，重复有助于吟诵和记忆，重复让诗歌接近宗教仪式中的悼词和咒语，重复增强仪式感，代表意义的恒久，象征生命的循环往复，重复中的各种细微变化都会丰富诗的质感，重复可以打断直线的叙事，让诗中的意象进入抒情的回环空间。我们来看几个例子。
艾略特告诉我们，有必要把话连说三遍：
我们在这里围绕这带刺的梨树转圈带刺的梨树带刺的梨树我们在这里围绕这带刺的梨树转圈
——艾略特
世界就是这样告终的世界就是这样告终的世界就是这样告终的不是砰的一声而是一声抽泣
——艾略特
希尼是观察自然的大师，他看到听到的是各种形式之间的平行，对应与编织：
在石南花和万寿菊之间，
在泥炭藓和金凤花之间，
在蒲公英和金雀花之间，
在勿忘我和忍冬花之间，
就像在明朗的蓝和云朵之间，
在干草堆和日落的天空之间，
在橡树和铺石板的屋顶之间，
我获得了经验。
——希尼
在簌簌草
这个俗称里，
听听风，吹过莎苔草
在啵儿树
这个别名里
听到接骨木，那潮湿的沉溺
在板板草
这个叫法中
听出千里光菊，独有的不屈不挠
在淅淅檐
这放松的词语里，听到屋檐上
滴落的夜雨
——希尼
无论你是否想当一匹马，你都会在很多诗里看到这样的对主题句的不断重复:
在海边，在河边，在我小时候，
我想当一匹马。
风和母马们，造就了灯芯草的岸，
我想当一匹马。
它们高扬的尾巴扫过群星，
我想当一匹马。
在海滩上，妈妈，听我慢悠悠的小跑吧，
我想当一匹马。
明天以后，妈妈，我会住在海边。
我想当一匹马。
一位四条腿的少女，睡在它的深处，
我想当一匹马。
——阿尔贝蒂（Rafael Alberti）
你也可以把一首诗的主题拆碎，然后分开进行重复，组成一个整体：
多少诗人在我之前，来了又走，
有的沉痛地叹息，走了；有的歌唱，也走了。
他们就是几个瞬间的故事。
我的故事，也是几个瞬间。
明天我就要走了，
虽然我感到，我已经是你的一部分。
——萨哈尔·鲁德罕威（Sahir Ludhianvi）
写情诗的你可以把一节诗反过来再写一遍，表达自己辗转反侧的心绪：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戴望舒
你也可以在重复中控诉社会不公正，在诗的形式里用数字说话：
将军的桌子上有个花瓶。
花瓶里有五朵玫瑰。
将军的坦克有五个枪口，
坦克下面有个五岁小孩巴比伦饭店 ，
还有一朵玫瑰。
将军的肩上有五颗星，
还有一个小孩。在他的花瓶里
有五个小孩和一朵玫瑰。他的坦克下面
有五朵玫瑰和五个小孩。
坦克有数不清的枪口。
——萨米·阿尔·夸西姆（Samih Al-Qasim）
练习 1
从以上例子中选一个你喜欢的作为参考，思考一下它的特点，写一首诗。
练习 2
回顾一下前面提过的迪兰·托马斯的《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点击前往），多听几遍安东尼·霍普金斯的朗诵，提高形式感。
4.尝试你没写过的形式，并进行改造
这里推荐一个极简的书目， 你可以从里面找到一些有用的形式参考，试着写一下以前没用过的形式。
王力，《诗词格律》
葛晓音，《先秦汉魏六朝诗歌体式研究》
王光明，《现代汉诗的百年演变》
John Hollander,盖世英雄演唱会 Rhyme's Reason：A Guide to English Verse
Mark Strand, The Making of a Poem：A Norton Anthology of Poetic Forms
Robert Hass, A Little Book on Form：An Exploration into the Formal Imagination of Poetry
练习1
写一首布鲁斯歌词，形式仿照B.B.King的《贫民窟女人》（Ghetto woman）
她是一个贫民窟里的女人，等她的男人回家
哦，可怜的贫民窟女人，在等她的男人回家
她只是一个贫民窟里的女人
等她的男人回家……
老鼠跑过地板，蟑螂爬上了墙
周围的一切都很吵，却不会让她有什么烦恼
因为她是一个贫民窟女人，独自坐着
她只是一个贫民窟的女人，在等她的男人回家……
好吧，电视开着，广播鼓噪着新闻
有人在厅里演奏着惨兮兮，脏兮兮的布鲁斯
我那贫民窟女人，她就一个人
因为她只是一个贫民窟的女人，在等她的男人回家
因为她只是一个贫民窟的女人，在等她的男人回家
哦，贫民窟的女人，你在想什么？
有时候我看着你的脸，忍不住就哭了。
这首歌词看上去写的比较粗糙，但是具备布鲁斯的一些鲜明特点。
主题句不断重复但有变化，“她是一个贫民窟里的女人”/“ 她只是一个贫民窟里的女人”/“ 因为她只是一个贫民窟里的女人”。
“老鼠跑过地板，蟑螂爬上了墙”， “电视开着，广播鼓噪着新闻”在同样的位置，对应同样的音乐，既起到了铺陈的作用，又增添了戏剧感。
在很多布鲁斯歌词里，歌者都会自我指涉布鲁斯这个形式，因为它代表了黑人的痛苦和挣扎：“有人在厅里演奏着惨兮兮，脏兮兮的布鲁斯。”
练习2
我们再来看一下奥登写的布鲁斯，借鉴他的修辞手法，修改扩展你写的那首。
朗诵视频，来自电影《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
奥登这首诗，从形式上对布鲁斯做了一些改造。对比《贫民窟女人》就可以发现，传统布鲁斯里不断重复的主题句完全不见了，重点转向了类似于“老鼠跑过地板，蟑螂爬上了墙”， “电视开着，广播鼓噪着新闻”这样的句子，并加入了很多带有民间色彩的夸饰。
当然，你也可以继续改造奥登的布鲁斯风格，写出不一样的，你想要的效果。
葬礼蓝调
马鸣谦 译
让时钟全都停摆，把电话线拔掉，
给狗一根多汁的骨头让它不再吠叫，
让钢琴静默，让鼓声低沉，
抬出那灵柩，让哀悼者登门恋爱部屋。
让头顶盘旋的飞机悲歌一曲
在空中拼写出“他已逝去”。
为鸽子的白颈系上绉纱领结，
让交通警戴上黑色的棉手套。
他是我的北，我的南，我的东与西，
我的工作日和休憩的星期日，
是我的正午，我的夜半，我的话语，我的歌；
我原以为爱会永续：我错了。
不再需要星星，让它们都熄灭，
裹起月亮，再把太阳拆卸，
将大海倾空魔鬼的吻痕 ，把森林连根拔除；
因为现在一切都已于事无补。
1936年4月
Funeral Blues
Stop all the clocks, cut off the telephone,
Prevent the dog from barking with a juicy bone,
Silence the pianos and with muffled drum
Bring out the coffin, let the mourners come.
Let aeroplanes circle moaning overhead
Scribbling on the sky the message He is Dead.
Put crepe bows round the white necks of the public doves,
Let the traffic policemen wear black cotton gloves.
He was my North, my South, my East and West,
My working week and my Sunday rest,
My noon, my midnight, my talk, my song;
I thought that love would last forever：I was wrong.
The stars are not wanted now；put out every one,
Pack up the moon and dismantle the sun,
Pour away the ocean and sweep up the wood;
For nothing now can ever come to any good.
April 1936
5.结合影像
诗歌与多媒体的结合是一个大的趋势。现在世界上很多诗人在尝试影像诗，我们曾经推荐过英国诗人Edward Ragg 制作的几首。今天，请大家看一下青年诗人Kiva的作品。你有结合绘画，音乐，影像的诗歌作品，也可以发给我们。
影像诗《男朋友》（点击前往）
6.最后，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
还是那句话，对现代诗的写作者来说，重要的不是某种形式，而是形式感，与形式同在共发的想象力；有了它们，你想怎么写都可以。有好作品欢迎发给我们，会定期请诗人进行点评活动。
传统形式和开放形式，你到底要站在哪边？
一边是时间中幽蓝的晶体，一边是穿过你手掌的火焰
那个站在漩涡中的少年说，诗就是
那个站在晶体与火焰的漩涡里
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的少年。
- End -
王敖，诗人，耶鲁大学博士，现任教于美国维斯里安大学东亚学院。
kiva，波士顿大学新闻系硕士，《单读》副主编，纪录片导演，特稿作者。个人公号“浮游动物FoolAround”（ID：justfoolaround）。
— “ 地球是透明的 ” 介 绍 —
“地球是透明的”是AoAcademy连体公号，致力于发展公共教育，生成新的思维领域。地球从来都不是平的，而且现在比过去所有时代更崎岖，落差更大。在我们设想的未来世界里，流动中的智力资源不断透明化，最终造成一个透明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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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是透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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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王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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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就是那个少年站在燃烧的甲板上
试图朗诵，“那个少年
站在燃烧的甲板上。”
——伊丽莎白·毕晓普《卡萨比安卡》
20多年前，我偶然读到了毕晓普的《卡萨比安卡》这首诗。那时候并不了解诗的背景，也不知道作者到底想说什么，但它的前三行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现在回忆起来，仍然能感到它们有一种向内旋转起来的力量空姐小花，而后面的诗句都在记忆中模糊了，变成了燃烧的哔剥作响的碎片。在这三行诗里，有一种很特别的精神状态，既炽烈又轻飘，既诙谐又有一种超脱的距离感，有回环有复沓，像一个带着莫比乌斯圈的花饰突然被放大了。
对我来说，这就像是一个关于诗歌形式的寓言：
诗就是那个少年站在旋转的形式里
试图朗诵，“那个少年
站在旋转的形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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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常说的形式到底是什么呢？或者，更具体一点，形式对我们写诗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广义的形式含义非常丰富，应用范围极广曲圣卿，在哲学层面，在艺术领域，在具体的社会组织中，在人的意识和经验里都可谓无处不在，因此很难给出唯一定义。很多哲人和艺术家都有自己的形式观，对有些人来说它是一种原理性的观念；对另一些人来说它却是实在的、物质的形态。它的对立面有时候是无序的混沌状态，有时候则是所谓的“内容”。有人觉得它就是艺术的本质，人类在漫长的历史演化中不断地探索它，在不同的媒介中体会、把握和表现各种线条、形态、节奏、对比、互动、铺垫、协调与变化。有人则认为它不过是套路、皮毛和压抑性的力量，经常变成腐朽文化或政治权力的同谋。有的诗人追求的是完美、有机、自足的形式鲍鲸鲸。有的诗人认为那不过是脱离现实的幻觉。怎么看待形式，很大程度上决定你是什么样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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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般的课堂讨论里，诗歌形式常被分成两大类：传统形式和开放形式。
前者就是我们常说的各种诗体，比如“绝句”、“十四行诗”、“俳句”、 六节诗 （sestina）。
它们是长期的文化演进的结果，有些诗体最初来自民间，逐渐进入上流社会和宫廷，再经过翻译进入其他国家的文化；有些诗体跟传统教育建立了深刻的关联，成为某些时代知识群体共享的表达方式。一般说来，传统形式既根植于历史深处，又表现出超越具体时空的特点。它们经过历代大师之手，饱含文化价值和记忆。所以布罗茨基会说，“诗歌的格律比帝国更持久。” 换句话说，古今将相今何在，不废江河万古流。
所谓的开放形式，也被称为自由体。“开放”和“自由”这两个词都含有解放的意义，表示这种诗要从传统形式中走出来，去开辟新的领域。从惠特曼到华莱士·史蒂文斯，从郭沫若到海子，大批的现代诗人写的都是自由体。
一首诗不依格律，不押韵还能算诗吗？这种质疑从来都没有消停过，反对自由体的诗人和读者都大有人在。美国诗人弗罗斯特说过，写自由诗好比打网球的时候没有网。另一方面，用传统的格律写诗常被比作带着锁链跳舞，要经过很多训练才能精通。客观上，这会让写作者更有意锤炼，所以奥登会说，要感谢那些创造并完善了传统诗体的先辈们，让我们不会诉诸轻率随意的表达。
即便如此，写自由体仍然有很多好处。自由体并不是不顾形式，而是不受限于某种传统诗体，诗人可以在自由诗中综合一些传统的形式要素。不拘泥于固有形式，相对更容易容纳新鲜有活力的当代口语老香斋，以及流行文化中的新颖表达。此外，自由体的开放性也鼓励诗人进行更多形式的实验，加速诗歌跟现代艺术和各种新媒介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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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我们要遵从还是打破传统的诗歌形式，一个基本前提是要了解它们的来龙去脉：一些重要的诗体最初是用来干什么的，后来如何发展成流行的诗歌形式，在现代有什么传承和变化。这里举两个例子，它们在当代文化里仍然很有生命力。
· 维拉内拉体（villanelle）：
最初是乡村劳动时的歌谣（villa- 这个词根有乡村或村舍的意思），它的回环往复的形式跟劳动者动作的协调有关。该诗体在当代一个很著名的例子是迪兰·托马斯的《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点击前往），在诺兰的电影《星际穿越》里，正是这首诗的特殊韵律带着主人公进入了茫茫的黑暗宇宙。
· 加扎尔（Ghazal）：
加扎尔这个词的本义是纺线时搓捻缠绕的动作。这种诗体使用韵律感很强的对句，常用来表达悲欢离合的情绪，同时又带有浓厚的宗教感。比如：
一滴水的快乐就是去河里死
痛无可忍的时候，痛也是药
从古代阿拉伯诗歌到南亚诗歌，这种诗体都跟现场表演结合在一起。很多乌尔都语诗人现在仍在用这种诗体吟唱，在一些印度宝莱坞电影里也常见他们的作品。（点击前往《起来，因沙》：被诅咒的歌？）
一些发展了很多世纪的诗体，看上去都有一套很武断的“规定”。为什么某行需要反复，为什么某个位置必须押韵，似乎并没道理可讲。实际上，这些套路都源于人类身心的运动与应和。它们在一定的社会文化空间里发展起来，逐渐固定，并顽强地延续到今天。
有表现力的诗歌形式，无论是传统的还是你自创的，必须能够接通人的感官，调动起诗人和读者，表演者和观众可以共享的身心体验。简单地说，我们的身体是诗歌形式发挥作用的媒介。
05
对一个现代诗的写作者来说，遵从或者打破既有形式都是一种个人选择。没人强迫你押韵，也没人不让你专门写十四行诗，你想怎么写都可以。比这种选择更重要的，是怎么发展自己的形式感，乃至形式上的想象力。
如果我们过于纠结于传统诗体和自由体的区别和优劣，就会忽视诗歌中一些更细微或更宏大的层面。具体到每一个词，它的形态，声音和质感，都是一种形式的集合；也就是说，每个词的形式都会产生一束感官上的反应。很多具体的写作技法是古今共享的，我们不写律诗而是写现代诗，乔丽娅 仍然可以运用对仗的结构。在跨越文化的层面上，不同的诗体也可以进行融合。比如，艾伦·金斯堡就曾经尝试把布鲁斯和俳句结合成一种新的适合他朗诵的诗体。
如果写作者能够让自己的形式感越来越敏锐西游证道，那么形式就不再是舞蹈者身上的枷锁，而是打开诗歌秘密花园的钥匙。
词语的组合方式，句法，分行分节的处理，是否使用/如何使用标点，如何用短句和长句交替出现来改变读者呼吸的节奏，怎样借用音乐中赋格或者四重奏的形式杨拯民，如何在确定的主题句的反复中加入即兴的成分，如何跟视频多媒体结合，这些都会成为激发诗歌想象力的利器。
说到底，形式是我们写诗时想象力运动的方式。它是激情的河床，意象的星空图，一个了不起的诗人总是有能力把手中的形式变成形式的漩涡。
下面的练习不是诗歌形式的指南，而是一些思维的热身运动，重在提示。
读者可以举一反三，也可弃筏登岸，予以灵活对待。
1.分行/不分行
下午，无事可做。去小区旁边的杂货店逛了一圈，这几天空气还是不太好。回来看新闻，朝鲜爆了氢弹，世界越来越不太平了，没想到在有生之年也许能赶上核战争。后来我就去院子里种菜了，一个小时过去了，阳光不错，心情好起来了。这种时候我也能有一些思考，并不完全是白白打发时间。相反我觉得它对我来说很珍贵。我喜欢那些南瓜，豆子，生菜……
这段话很可能很真实，很贴近某些人的生存状态，涉及的某些话题也并非不重要，然而它很快就会耗尽你阅读的耐心。它可以当诗歌的原始材料，但它还不是诗。我们来看另一个例子：
富有
只要
那么少的
一点儿
就能让我快乐：
种黄瓜
南瓜
番茄的
一小时
是
注满
黄金的
一小时。
我们
都失去了
好多
我们原以为
储藏得
很安全的东西：
拿走它们的
是一条怪龙
名曰股市
名曰华尔街
又叫经济
又叫全球性的
绝望
和错误选择。
尽管如此，
也要这样
做到富有：
足够的
种子
来种黄瓜
和南瓜
生菜
和豆子；
我脸颊上
暖和的
阳光
会怀念
对失去的
东西的
焦虑——
它
冰凉的
爪子——
几乎
完全是在怀念。
爱丽斯·沃克尔（Alice Walker）
这首诗讲的东西其实跟刚才的那段话很像。区别在于，它把要说的话放慢速度，分成一个个小短句。读这首诗，每个小语言片段的质感都被突出放大了，让我们对诗人心理时间的流逝有了更直接的体会。
有的读者觉得，很多现代诗不过就是废话分行。然而，分行并不简单，它可以控制读者阅读速度，可以在视觉上、听觉上、心理上产生特殊的效果。很多伟大诗人在分行的时候都有自己鲜明的特色智在瑞。比如，华莱士·史蒂文斯的这首名作《雪人》。全诗都是自由体，就是一个完整的句子在回转中变成一首诗：
雪人
人必须以冬日的心智
去细看霜华
和积雪的松枝；
而且要冰冷了很久
才能凝视冰茬蓬松的刺柏，
和一月阳光遥远的闪耀中
粗放的云杉；而不去想
风声中的，疏叶声中的，
任何悲痛，发出了
这声音的土地
充满了同一场吹息在
同一片空旷之地的
为听者而吹的风，他在雪中谛听，
而且，全无自己，无视不在那里的
一切，并凝视在那里的空无。
华莱士·史蒂文斯 （Wallace Stevens）
不同的分行方式，会让诗的意义产生很大的差别。我们来看下面的例子，都来自前面的那段话：
A：今天下午，无事可做
B：今天下午，无事
可做
第二种分行方式制造了歧义，第一行可以是“今天下午，无事（发生）”的意思，读下一行才确认原来是“无事可做”，因此产生了一种戏剧化的效果。
A：阳光不错完颜宗望，心情好起来了
B：阳光
不错恋臀者，心情
好起来了
在第二个例子里，不错既可以修饰“阳光”，也可以是一个肯定，接下面的心情好转。分行的效果是，让“不错”发挥了更多作用，前后都能用。
分行不但是一种技巧，也是诗人的一种权利。它让我们更自由地决定在哪里转折，在哪里停顿，在哪里制造歧义，在哪里制造特殊的视觉效果。
A：没想到在有生之年也许能赶上核战争
B：没想到在有生之年
也许能赶上核战争
C：没想到在有生之年也许能赶上
核战争
D： 没想到
在有生之年也许能赶上
核战争
E: 没想到在有生之年
也许能赶上
核
战
争
F： 没想到在有生之年也许能赶上
核 战
争
G：
没
想到
在
有生
之
年
也许能赶上核战争
当然，你也可以不分行。下面这首诗完全可以按照排比句一组组地分行，但作者拒绝分行，让它们层涌而出：
对一些人来说，活着
对一些人来说，活着就是赤脚踩在玻璃上；对另一些人，活着是面对面地看太阳。海滩靠着每一个死掉的孩子来计算时辰和日期。一朵花开了，一座塔塌了。一切都一样。我伸出手，没有下雨。我踩上玻璃；没有太阳。我朝着月亮望去；没有海滩。不过如此。你的命运就是看着一座座塔耸起，一朵朵花开放，一个个孩子死去；除此之外，好像不成副的纸牌兽人之流氓攻。
路易斯·塞尔努达 （Luis Cernuda）
范晔 译
你也可以只分段，不分行：
船长的望远镜
在那不勒斯，我从街头小贩手里买下它异世帝尊 。据说它曾属于玛丽亚号的船长，该船在一个艳阳天里，在某个神秘的情况下刚好在黄金海岸附近沉没。
一个古怪的仪器。无论怎样安装，我只看到两带蓝色——深暗的宝石蓝，天蓝色。
兹比格涅夫·赫伯特（Zbigniew Herbert）
练习1
找出你以前写的一段话，给它分行。
练习2
找一首你读过的诗，取消分行，或者重新给它分行。
2.对句/应答/两行诗
当你写下一行诗，会有一个精灵出现在你的身边，极力怂恿你写出下一行。
这个精灵有很多名字，它叫并列、对仗、排比、发展、转折、对抗、补充、问答。简单说，它的作用是让两行诗句成为对句。一个对句本身就可以是一首诗，比如有很多古希腊和古罗马的箴言或墓志铭就是一个对句。
比如——
· 例 1
地狱天堂，哪里是我灵魂的归宿？
答案，高飞的海鸥划出圆环的孤独之路。
· 例 2
与你作战是酒，
而我饥渴难忍。
· 例 3
我生前常这样唱，如今坟墓里我也这样咆哮：
喝酒吧！因为很快你也会披上这灰尘的大袍。
对句也是很多诗里常见的形式单元。普通律诗的中间两联就是对句，长篇排律的中间所有联都是对句赤舌哪里多 ，英雄双行体用的都是对句，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结尾两句也是对句。在自由体里，对句可以不押韵，每句长度不拘，仍然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对句的两个基本作用：1.在两句间制造张力，2.在诗中建立起自己的形式单元。
对句，时而拥抱
时而推开的舞伴
或者，我们也可以说——
对句铺出的铁轨
带我们原地上升
下面，我们来看一些现代诗人写的对句，找找写对句的感觉：
· 例4
一切都象钻石
开始是碳，后来是光
——何塞·马蒂
· 例5
一首歌没有声音，这是我受的苦
一颗微尘没有名字，可以描绘我的存在
——法伊兹（Faiz Ahmad Faiz）
· 例6
有人走了，前去搭乘气球
或在一个气泡里研究气泡
——史蒂文斯
· 例7
爱神，那城市的建造者，感到悲痛
放荡不羁的阿佛洛狄忒，也在哭泣
——奥登
· 例8
茫茫的天际是测量我荣耀的尺度
东方的图书馆们为我的诗篇争论
——博尔赫斯
· 例9
我手里有什么？
我希望它变成给你的贝壳。
——阿尔贝蒂（Rafael Alberti）
· 例10
空无，是我的新娘！
是谁在吹口哨？谁在听？
——萨拉蒙（Tomaz Salamun）
练习 1
写一个对句，要求是第一句来自上面的例子（比如，有人走了墨家机关术，前去搭乘气球） ，你来补上第二句。
练习 2
从诗经楚辞，民间戏曲表演，到现代派的诗歌作品，大批写作者都用过问答的形式。例9和例10都是问答，但顺序不同。问答的形式可以加强跟观众的互动，也可以推进诗歌的进展。写一个问答式的对句。
练习 3
继续扩展、推进你写的对句，写出4行，6行…… 12行的诗。
3.重复/回环
写散文和小说的时候，我们一般会避免重复，写诗的时候则不然。正如巴西诗人曼努埃尔·德·巴罗斯 （Manoel de Barros）所说：
重复，重复——直到出现不同。
重复是风格的禀赋。
重复产生回响和韵律，重复有助于吟诵和记忆，重复让诗歌接近宗教仪式中的悼词和咒语，重复增强仪式感，代表意义的恒久，象征生命的循环往复，重复中的各种细微变化都会丰富诗的质感，重复可以打断直线的叙事，让诗中的意象进入抒情的回环空间。我们来看几个例子。
艾略特告诉我们，有必要把话连说三遍：
我们在这里围绕这带刺的梨树转圈带刺的梨树带刺的梨树我们在这里围绕这带刺的梨树转圈
——艾略特
世界就是这样告终的世界就是这样告终的世界就是这样告终的不是砰的一声而是一声抽泣
——艾略特
希尼是观察自然的大师，他看到听到的是各种形式之间的平行，对应与编织：
在石南花和万寿菊之间，
在泥炭藓和金凤花之间，
在蒲公英和金雀花之间，
在勿忘我和忍冬花之间，
就像在明朗的蓝和云朵之间，
在干草堆和日落的天空之间，
在橡树和铺石板的屋顶之间，
我获得了经验。
——希尼
在簌簌草
这个俗称里，
听听风，吹过莎苔草
在啵儿树
这个别名里
听到接骨木，那潮湿的沉溺
在板板草
这个叫法中
听出千里光菊，独有的不屈不挠
在淅淅檐
这放松的词语里，听到屋檐上
滴落的夜雨
——希尼
无论你是否想当一匹马，你都会在很多诗里看到这样的对主题句的不断重复:
在海边，在河边，在我小时候，
我想当一匹马。
风和母马们，造就了灯芯草的岸，
我想当一匹马。
它们高扬的尾巴扫过群星，
我想当一匹马。
在海滩上，妈妈，听我慢悠悠的小跑吧，
我想当一匹马。
明天以后，妈妈，我会住在海边。
我想当一匹马。
一位四条腿的少女，睡在它的深处，
我想当一匹马。
——阿尔贝蒂（Rafael Alberti）
你也可以把一首诗的主题拆碎，然后分开进行重复，组成一个整体：
多少诗人在我之前，来了又走，
有的沉痛地叹息，走了；有的歌唱，也走了。
他们就是几个瞬间的故事。
我的故事，也是几个瞬间。
明天我就要走了，
虽然我感到，我已经是你的一部分。
——萨哈尔·鲁德罕威（Sahir Ludhianvi）
写情诗的你可以把一节诗反过来再写一遍，表达自己辗转反侧的心绪：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戴望舒
你也可以在重复中控诉社会不公正，在诗的形式里用数字说话：
将军的桌子上有个花瓶。
花瓶里有五朵玫瑰。
将军的坦克有五个枪口，
坦克下面有个五岁小孩巴比伦饭店 ，
还有一朵玫瑰。
将军的肩上有五颗星，
还有一个小孩。在他的花瓶里
有五个小孩和一朵玫瑰。他的坦克下面
有五朵玫瑰和五个小孩。
坦克有数不清的枪口。
——萨米·阿尔·夸西姆（Samih Al-Qasim）
练习 1
从以上例子中选一个你喜欢的作为参考，思考一下它的特点，写一首诗。
练习 2
回顾一下前面提过的迪兰·托马斯的《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点击前往），多听几遍安东尼·霍普金斯的朗诵，提高形式感。
4.尝试你没写过的形式，并进行改造
这里推荐一个极简的书目， 你可以从里面找到一些有用的形式参考，试着写一下以前没用过的形式。
王力，《诗词格律》
葛晓音，《先秦汉魏六朝诗歌体式研究》
王光明，《现代汉诗的百年演变》
John Hollander,盖世英雄演唱会 Rhyme's Reason：A Guide to English Verse
Mark Strand, The Making of a Poem：A Norton Anthology of Poetic Forms
Robert Hass, A Little Book on Form：An Exploration into the Formal Imagination of Poetry
练习1
写一首布鲁斯歌词，形式仿照B.B.King的《贫民窟女人》（Ghetto woman）
她是一个贫民窟里的女人，等她的男人回家
哦，可怜的贫民窟女人，在等她的男人回家
她只是一个贫民窟里的女人
等她的男人回家……
老鼠跑过地板，蟑螂爬上了墙
周围的一切都很吵，却不会让她有什么烦恼
因为她是一个贫民窟女人，独自坐着
她只是一个贫民窟的女人，在等她的男人回家……
好吧，电视开着，广播鼓噪着新闻
有人在厅里演奏着惨兮兮，脏兮兮的布鲁斯
我那贫民窟女人，她就一个人
因为她只是一个贫民窟的女人，在等她的男人回家
因为她只是一个贫民窟的女人，在等她的男人回家
哦，贫民窟的女人，你在想什么？
有时候我看着你的脸，忍不住就哭了。
这首歌词看上去写的比较粗糙，但是具备布鲁斯的一些鲜明特点。
主题句不断重复但有变化，“她是一个贫民窟里的女人”/“ 她只是一个贫民窟里的女人”/“ 因为她只是一个贫民窟里的女人”。
“老鼠跑过地板，蟑螂爬上了墙”， “电视开着，广播鼓噪着新闻”在同样的位置，对应同样的音乐，既起到了铺陈的作用，又增添了戏剧感。
在很多布鲁斯歌词里，歌者都会自我指涉布鲁斯这个形式，因为它代表了黑人的痛苦和挣扎：“有人在厅里演奏着惨兮兮，脏兮兮的布鲁斯。”
练习2
我们再来看一下奥登写的布鲁斯，借鉴他的修辞手法，修改扩展你写的那首。
朗诵视频，来自电影《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
奥登这首诗，从形式上对布鲁斯做了一些改造。对比《贫民窟女人》就可以发现，传统布鲁斯里不断重复的主题句完全不见了，重点转向了类似于“老鼠跑过地板，蟑螂爬上了墙”， “电视开着，广播鼓噪着新闻”这样的句子，并加入了很多带有民间色彩的夸饰。
当然，你也可以继续改造奥登的布鲁斯风格，写出不一样的，你想要的效果。
葬礼蓝调
马鸣谦 译
让时钟全都停摆，把电话线拔掉，
给狗一根多汁的骨头让它不再吠叫，
让钢琴静默，让鼓声低沉，
抬出那灵柩，让哀悼者登门恋爱部屋。
让头顶盘旋的飞机悲歌一曲
在空中拼写出“他已逝去”。
为鸽子的白颈系上绉纱领结，
让交通警戴上黑色的棉手套。
他是我的北，我的南，我的东与西，
我的工作日和休憩的星期日，
是我的正午，我的夜半，我的话语，我的歌；
我原以为爱会永续：我错了。
不再需要星星，让它们都熄灭，
裹起月亮，再把太阳拆卸，
将大海倾空魔鬼的吻痕 ，把森林连根拔除；
因为现在一切都已于事无补。
1936年4月
Funeral Blues
Stop all the clocks, cut off the telephone,
Prevent the dog from barking with a juicy bone,
Silence the pianos and with muffled drum
Bring out the coffin, let the mourners come.
Let aeroplanes circle moaning overhead
Scribbling on the sky the message He is Dead.
Put crepe bows round the white necks of the public doves,
Let the traffic policemen wear black cotton gloves.
He was my North, my South, my East and West,
My working week and my Sunday rest,
My noon, my midnight, my talk, my song;
I thought that love would last forever：I was wrong.
The stars are not wanted now；put out every one,
Pack up the moon and dismantle the sun,
Pour away the ocean and sweep up the wood;
For nothing now can ever come to any good.
April 1936
5.结合影像
诗歌与多媒体的结合是一个大的趋势。现在世界上很多诗人在尝试影像诗，我们曾经推荐过英国诗人Edward Ragg 制作的几首。今天，请大家看一下青年诗人Kiva的作品。你有结合绘画，音乐，影像的诗歌作品，也可以发给我们。
影像诗《男朋友》（点击前往）
6.最后，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
还是那句话，对现代诗的写作者来说，重要的不是某种形式，而是形式感，与形式同在共发的想象力；有了它们，你想怎么写都可以。有好作品欢迎发给我们，会定期请诗人进行点评活动。
传统形式和开放形式，你到底要站在哪边？
一边是时间中幽蓝的晶体，一边是穿过你手掌的火焰
那个站在漩涡中的少年说，诗就是
那个站在晶体与火焰的漩涡里
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的少年。
- End -
王敖，诗人，耶鲁大学博士，现任教于美国维斯里安大学东亚学院。
kiva，波士顿大学新闻系硕士，《单读》副主编，纪录片导演，特稿作者。个人公号“浮游动物FoolAround”（ID：justfoolaround）。
— “ 地球是透明的 ” 介 绍 —
“地球是透明的”是AoAcademy连体公号，致力于发展公共教育，生成新的思维领域。地球从来都不是平的，而且现在比过去所有时代更崎岖，落差更大。在我们设想的未来世界里，流动中的智力资源不断透明化，最终造成一个透明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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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是透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