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晓红董爽|散文|太祖父和他的牛-华文之光
霍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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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父和他的牛
作者：董爽 ||责编：君影
前些天忙着准备考试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想要写点儿什么的想法强烈地涌上心头。想要写的那个人，是我的老太儿，老太儿是我们当地的称呼，用大众都能听懂的话就是我的太祖父。想要说的事儿，是关于我的太祖父的事儿......
我的太祖父是孤独的，只有一头牛与他作伴，从我有记忆起就是这样的。我们小孩儿都叫他“放牛老太儿”。他会和大家一起吃饭，冬天的时候跟大家一起烤火，而夏天从未一起乘过凉。现在想来，可能是夏天一片儿人一起乘凉，说说笑笑，而没人和他说话是尴尬而又凄凉的。冬天烤火就不一样了，没人搭理还可以时不时地戳戳火盆。
那是一个四世同堂的家庭，太祖父太祖母，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我们对太祖母是毕恭毕敬，爱戴有加，而对太祖父却都不太亲热。太祖父太祖母如果不是有婚姻的法律关系的话，他们的关系就可以用老死不相往来来形容。那时候年幼，我不明白他们有什么仇什麽怨，作为一个浅薄无知的孩子那时候我也没想过这个深奥的问题。太祖母是个强势又有能力的女人，掌握着全家大权，爷爷奶奶在他的主持下过日子，自然事事向着太祖母敌对太祖父。爸爸和妈妈是年轻人，尽管看明白了许多是是非非，但一方面因为人微言轻，另一方面更多的精力都放在怎么把日子折腾好上面，自然也无力关怀那个可怜的老人，只是时不时对他生出愧疚之情但仍然无所行动。而我，更是在太祖母跟前讨生活，小小年纪还不懂善恶是非，却懂得了趋炎附势。我对太祖父更是不敬不重，又因为年纪小说话做事无所顾忌，在无形中成了一个剜心的刽子手。总之太祖父在家里的存在，就像一件半新半旧的棉大衣袖口上的一块儿污垢，有的毫不在意，有的人是厌恶至极，反正没人喜欢就对了。
在这些陈年旧事慢慢从我脑中淡去之前，我想用我笨拙的笔留下点儿什么。其实我却知道，那些事儿是永远也不会从忘记的，就算淡出记忆，也不会从心中抹去。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现在已经忘记当时的阳光是否还强烈，头顶上的树叶是不是被风吹得沙沙响，或者是否有几声虫鸣。只记得太祖父刚刚放牛回来，手中的牵绳还未放下，那头老牛还在太祖父身后甩着带水的尾巴，嘴里咀嚼的泡沫往外溢着，老太儿站在池塘边那棵没长大的柿子树下，笑着朝我招手，叫着我的名字。我不知道当时在院儿里玩儿些什么，听见他在叫我没想什麽就往他跟前儿跑，只见一双摇晃的手离我越来越近，待走到他面前，他写满苍老的脸却露出孩童般稚嫩而又狡黠的笑，遗憾的是，那嘴唇上下两缕发白的胡茬却让这笑显得滑稽。“猜猜这是什么？”他又在我面前晃他那双厚实并且满是白皮屑的大手，讨好地问我。“无非是那些司空见惯的玩意儿，他一个破落老头能有什么好东西给我，但是......万一有呢？”其实那时我心里是有点儿不屑有一点儿期待的。
“什么呀？快叫我看看。”我又跳又闹地去够他的手，使劲的想要掰开他的手，无所顾忌并且粗鲁。终于还是他自己摊开来手，进入我视线里的是一颗颗红得透亮，硕大又光洁的野山楂。是的，作为一个农村的孩子，野山楂是常见常吃的，但是我真的没有见过那样大那样好看的山楂，活像一颗颗红玛瑙，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
我幼小的心是喜悦的，那一刻只想双手接过那可爱的小果子捧到鼻尖闻一闻，再抱紧怀里捂一捂。“大不大?我放牛到山里边看见的，就拣最大的给你摘回来了，拿去吃吧！”太祖父把山楂递到我面前，正当我伸手去接的时候，祖母在门口大声吆喝起来，“不要他的，老头子不知道给孩子买点儿好的，经知道拿些破玩意儿哄孩子，乖赶紧过来，老太明天上街去给你买好吃的！”我伸到半空中的手在严令声中缩了回来，抬眼看了一下太祖父，又转身望了一眼太祖母，然后转过身一把打掉了太祖父手里的山楂。我和他那一刻好像都愣住了，呆呆的看着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果子从他手里滑落，滚到地上，又有滚到草丛里。“哼，不要你的”我看也不敢看外祖父脸，扭头就跑，背后似乎落下一声长叹，又随着那隐隐的微风，不知被吹向哪里。
现在想来，那一声长叹竟是落在了我的心里，我不忍心去想，那个老人家是带着一份怎样的心情收回他的手，是否垂下了眼，又是否拾起了那落在地上沾上了灰尘的“珍珠”，黯然地低喃着：“唉......熊孩子.....”如果是今天，我一定宝贝似的地接过来，尝尝它们的酸甜与芬芳，而不是无情的毁坏，那天我打掉的不是一把果子，还有一位老人对一个孩子的一片真心。我想那一刻，苍凉一定侵占了那个人老人的心。
不知过了多少年，太祖父更老了，但是家庭地位却不增反减。只是岁月才不会体谅这些，太祖父的身体不远如以前硬朗了，腰似乎佝偻了，这是他身上最大的变化。他更加不喜欢说话了，也很少看见他在家活动。每天清晨吃过饭，他便牵着牛出了家门，中午回来吃完饭就又走了，到晚上牵着牛回来。牛和他都老了，但是他们更加相互依赖了，我觉得如果没有了那头老黄牛，太祖父的生活就只有他自己形单影只了。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清晨他牵着牛出去，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回来了。他把那头相依为命的老黄牛卖了。当然，反应最大的是外祖母，骂他怎么不把自己卖了，以后地谁来耕，一会儿又问卖的钱去哪里了。然而这回太祖父的牛脾气也犯了，他一句话都不说，没有告诉任何人卖牛的钱去哪里了，更没有说为什么买了牛。在我看来，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在乎那头牛，没有理由把它卖了。稍大一点儿，在我能独立思考更多问题的时候，我猜想，可能是他的日子过得太过于孤寂了，他有家人，有一大家人呢，但是没有人关心他，那头老黄牛倒像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也用那头牛来掩饰自己的无助和被爱的需要，但是他突然想知道，没有了他的老伙伴他会怎样，想看看这一家人是否永远这麽狠心永远忽略他的存在。事实证明，一个老头儿比一个老头儿加一斗牛的存在感更要低，这个老人的最后一点儿希望被扑灭。至此，大家更不爱与他说话，有的则是厌恶的骂骂咧咧，或者像我一样出言不敬，他慢慢不爱在我们面前出现，连吃饭也不去了有时候，当然了，无人在意。
自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太祖母去世了，在那之前太祖父已经神志不清，行动不便了。在我们一家老小都在给太祖母守灵的那天晚上，可能是听见了哀乐，太祖父扶着墙一步步从他的屋子里挪出来，看见很多人披着孝帽，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什么。问我们：“她呢？她是不是走了？”听不出来声音是悲是喜，只是眼神迷茫的像一只羔羊在找妈妈，这两个仇恨了一辈子的人，究竟有怎样的恩怨情仇也都在这一天完结了。我们骗他不是，想送他回屋，而他就是不走，倔强的像一个孩子。
太祖父更加糊涂了。卧床很难起，爷爷奶奶给他送饭吃，但是他总是把筷子弄丢，顿顿送饭本就麻烦，筷子用一双丢一双更招人烦。时间久了爷爷就不给他送筷子了，直接在外面随便折一支木枝便当筷子用了。我见过几次，虽然觉得不合适，但是并没有说过更没有做过什么。大小便失禁使他和他的房间都异味难忍，奶奶和二姑倒是偶尔帮他清洗，但依然没什么作用。他有时候精神稍微好点儿会挣扎地起身走走，奇怪的是他总是要去我们家的沙发上坐着，而我却因为他脏，每次都如临大敌一般推他出去。有一次妈妈看见了，气急败坏地嚷，叫我不要推他，说让他坐也坐不了几回了，别那么狠心。我扭头也不管了，然后不停地在心里埋怨他，抱怨他为什麽拖累我们这群人，却没有想过我并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太祖母走的一年后，太祖父也去世了。这个老人终于停止了对大家的拖累，也解脱了自己。
多年以后，我长大了，我开始明白，不是太祖父拖累了一家人，而是一家人的冷漠，无动于衷最终让一个老人失望绝望。在他还能动弹的时候，他一直用刚强和倔强去掩饰自己的脆弱，等他只能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像一只被抽光了所有骨头和刺的苟延残喘的鱼，了无生机，绝望地等待死亡。
那以后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是这样，是什么让这两个老人生下不可解开的怨，又是为什么太祖父如此不受待见。我骗自己问题是无解的，其实是有的，只是我不已经不愿意再去回想。
最难让我难以释怀的，就是年少的我，有意或无意地伤害了那个孤单寂寞的老人，如果当初我笑着接过那把山楂，如果当初我和他多说说话，如果当初我搀扶着他坐到他有执念的沙发上……只是没有如果！只有如烟的过往和无法原谅的心！
有人说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就是你最挂念的那个人。我望向天空，想要找到你在哪里闪耀，想要问问你是否原谅了一个孩子犯下的过错，然而星空广阔，满缀的星星不知是在安慰还是在嘲笑我。我虔诚地祈祷，愿天下再无这样的老人，愿所有的家人都能真诚相待，相互扶持。
寒冬的风越来越刺骨了，你在天堂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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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董爽，曾用笔名拾忆，1994年生于河南省信阳市。成长于一个不为人知的小村庄，现就读于河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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